（来源：金诚同达）

作者 | 周俊武 王明珂

引言

近日，摄影师戴建峰（微博@Jeff的星空之旅）的一条微博，把视觉中国再次推上版权争议的风口浪尖。历时两年，这场“原作者反被索赔”的著作权纠纷一审判决生效，不仅厘清了案涉149张照片的权属争议，更折射出图片版权运营的深层问题。

无论是图片创作者还是经常需要使用图片的文化传播领域从业者，该案涉及的法律问题均值得重点关注。本文将聚焦《银河下的村庄》争议始末，解析图片平台维权的权利基础与商业模式，并提供针对性合规建议，助力创作者与图片使用者规避版权风险。

这场备受关注的版权纠纷，始于一次让创作者摸不着头脑的“侵权指控”。2023年8月15日，摄影师戴建峰在微博平台发文称，自己发布在公众号的173张原创摄影作品竟收到视觉中国的“侵权通知”，并要求他赔偿8.5万元。戴建峰表示，上述作品未与视觉中国开展合作，也未上传视觉中国图库。

（图片来自：微博@Jeff的星空之旅）

同日，视觉中国官方微博予以回应，表示涉事图片经过层层授权，享有完整的销售权利，销售授权链条清晰完整。对此戴建峰不予认可，认为视觉中国无权销售其作品，并要求立即停止侵权行为。

（图片来自：微博@Jeff的星空之旅）

在与视觉中国沟通无果后，戴建峰于2023年10月8日向天津市和平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主张视觉中国未经许可销售其原创作品共149件，已构成著作权侵权。

2025年10月31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核心结论包括以下三点：

1. 照片《银河下的村庄》构成侵权

法院查明，该照片系案外人盗用上传，视觉中国未经戴建峰许可销售该作品，且在与第三方的合同中谎称拥有著作权，构成对署名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侵犯。

2. 另外148张照片不侵权

法院认定视觉中国通过完整、合规的图片分销链条获得了销售权，因而不构成侵权。并最终判决视觉中国需赔偿戴建峰经济损失及维权支出共计15000元，并在官网首页连续48小时刊载声明消除影响。

3. 索赔8万明显不当

法院在判决中特别指出，视觉中国在无完整权属审查的情况下，向原作者戴建峰索赔8万元的行为“明显不当”。判决于11月正式生效后，视觉中国在官网发布致歉声明，表示涉案作品系第三方盗用上传，涉案作品已下架，侵权行为终止。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官网）

上述纠纷并非视觉中国首次陷入版权争议。2019年，视觉中国因宣称其拥有“人类首张黑洞照片”的版权授权、图库中收录国旗国徽图片并标价销售等事件被监管部门约谈，网站曾关停整改。

（图片来自：微博@共青团中央）

多次争议背后，反映出图片平台商业模式中存在的潜在风险。而本次判决中“1张侵权148张不侵权”的差异化认定，进一步将图片平台商业模式中的潜在风险暴露出来。那么，图片平台缘何屡陷版权争议漩涡呢？这要从图片平台的商业模式说起。

拆解图片平台的运营逻辑与潜在风险

（一） 图片平台运营与盈利的底层逻辑

图片平台的定位类似于一座连接图片内容创作者和使用者的桥梁，依靠整合内容、搭建分发渠道构建平台，并以版权相关交易为核心，拓展多元衍生业务进行盈利。

1. 运营模式

图片平台形成的庞大资源库主要源自于和个人或机构创作者签订代理协议或通过多级分销链条获取转授权。如根据视觉中国官网介绍，其有超71万签约供稿人，整合了5.4亿条内容。与此同时，图片平台会针对不同客户需求就上述资源库设计差异化分发路径。

此外，部分平台会开展全方位的维权措施，通过技术手段批量锁定目标。对于未经授权使用平台代理图片的主体，平台会以权利人代理人身份发送律师函等文件、提起著作权侵权之诉等方式进行索赔，或要求使用者通过购买图库等方式进行调解。

2. 盈利方式

图片平台的盈利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类：

① 版权授权与销售。图片平台会按使用场景、期限、范围划分授权等级并定价，进而从授权费用中抽取一定比例佣金。

② 衍生服务。AI数据与技术服务、会员与定制化服务、衍生业务增收同样系图片平台的营收来源。

（二）图片平台权利基础

上述运营模式可以完整运作的核心前提是资源库内容具有明晰的权利基础，具体而言，图片平台的权利来源主要有以下两种：

一是直接与著作权人签订代理协议。

平台通过获得图片的专有或非专有使用权，包括复制权、信息网络传播权等核心权利，据此向第三方授权并收取费用，同时有权对侵权行为主张权利。前述纠纷中视觉中国主张《银河下的村庄》权属来源为与案外人签订的《供稿人协议》即属于这种授权类型。

二是通过多级分销链条获得授权。

即从已获得合法授权的上游图库或代理商处取得转授权，形成“著作权人→一级代理商→二级代理商→平台”的授权链条。这种模式下，平台需证明每一级授权均合法有效，授权范围不超出原授权约定。

如在前述纠纷中，视觉中国主张涉案另148张照片权属来源于多级分销链条。

（三） 图片平台运营中的潜在风险

图片平台本系打破创作者与使用者授权壁垒，保护创作者享有的著作权、为使用者提供方便完善的图库来源的“桥梁”，但近年来却因版权纠纷屡屡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究其原因，核心在于图片平台在运营过程中需关注的两类典型问题：

其一，权利审核机制及风险防控机制的建立与完善。

权利基础本系图片平台收费、维权的核心前提要件，但在实际运营过程中，面对海量图片，平台往往难以完全避免权属审核及侵权风险防控在执行层面的问题。

如上述纠纷中，法院认为，视觉中国在审核案外人周某上传的作品时，已发现供稿人个人信息与作品所载作者信息存在不一致，但未进一步要求供稿人说明作品来源或补充权属证明，仅依据《供稿人协议》中的著作权声明即认可其权属，该审核流程未能充分尽到审慎注意义务，客观上为非权利人上传作品提供了可能。

其二，是图片平台维权方式的问题。

依法维权本是保护著作权的应有之义，对于平台已获完整授权且使用人存在未经许可擅自使用的情况，平台主张权利符合法律规定。但以直接索赔或引导购买图库服务作为解决争议方式，若缺乏充分的权属核查前置程序，易导致对正当使用行为的误判，也可能涉及权利行使的合理性问题。如在本案中，视觉中国给了戴建峰两个解决方案，一是购买300元/张的素材套餐，二是支付500元/张的赔偿款。

版权合规指南：图片创作者与使用者的避坑实操建议

基于上述分析，创作者可能面临作品被非权利人上传、授权范围被超出约定使用等风险，使用者也可能因对图片权属判断不当引发侵权争议。为帮助各方规避版权风险、合法维护自身权益，以下整理了针对性的实操建议：

（一）图片创作者维权指南

1. 明确授权范围与期限

与平台签订代理协议时，需清晰界定授权类型、使用方式、地域范围、授权期限，以及转授权权限（包括转授权的层级、转授权的使用场景限制、转授权分成费用等）。

正如上述视觉中国纠纷所暴露的问题，若创作者未明晰转授权权限，平台可能在创作者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多级分销链条将作品转授权给下游机构或个人，甚至进行商业销售。

2. 明确收益分配与对账机制

约定透明的收入分配机制明确作品定价方式、分成比例（包含转授权分成比例）、结算周期及对账方式。要求平台定期提供销售明细，并预留核查权利。

3. 做好权利证据留存

拍摄完成后，及时保存作品的原始文件、创作过程记录等，必要时进行著作权登记。与平台沟通时，所有关于授权、分成、维权的约定均需以书面形式确认，避免口头承诺。若发现作品未经许可被使用，第一时间通过公证等方式固定侵权证据。

（二）图片使用者合规使用指南

1. 避免使用权属不明的图片

切勿随意使用网络公开平台中权属不明的图片，这些图片可能已被平台或第三方授权，擅自使用则可能构成侵权。若确需使用，则建议通过反向图片搜索工具核实图片原创作者，联系获得授权后再使用，但需注意反向搜索工具亦存在无法穷尽权利的情况。建议优先使用自己拍摄的图片，或通过正规渠道购买授权，避免因“图省事”引发法律纠纷。

2. 审慎使用免费及“可商用”图库

即使是标注“可商用”的图片，也可能存在使用限制（如禁止二次修改、禁止用于广告宣传等）。使用前需仔细阅读图库的版权声明，确认使用场景、地域、期限均在授权范围内。

3. 规范应对侵权主张通知

如收到图片公司的侵权告知函件不用慌，无需急于承认侵权、签赔偿协议或付款，可先依据《著作权法》及相关法律法规要求对方提供完整权属材料以核实事宜，并且同时内部核实是否确实使用了相关图片。若对方材料不全或有瑕疵，可拒绝不合理赔偿，必要时可向律师咨询。

版权保护的核心是平衡创作者、平台与使用者的合法权益。图片平台作为连接各方的枢纽，应切实履行权属审核义务，完善收入分配机制，在商业利益与法律合规之间找到平衡点。对于创作者而言，既要强化权利保护意识，谨慎签订合作协议，也要学会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对于使用者来说，需摒弃“免费即无责”的错误认知，养成合规用图的良好习惯。

以上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或其律师出具的任何形式之法律意见或建议。